每年的九月,總有一種說不盡的情愁,黃的天,黃的地,黃的日頭和黃的穗兒,像一首老去的歌謠,逐漸被人們所遺忘,可那沉甸甸的穗兒,卻始終掛在心頭。
在那些黃色的記憶中,祖父留著花白的胡子,每次吃飯的時候,都要將掉在胡子上的窩頭渣兒一點一點地搜集起來,再放進了嘴里仔細地咀嚼,寫滿歲月故事的額頭也微微地舒展開來,他說,別看這一丁點兒吃的,少了這一口,肚子飽不了。日子總是不緊不慢地過著,可這九月里的黃,卻絲毫未變,那些掛在粗大枝干上的穗兒,耷拉下了頭,等待著人們最后的喜悅,祖父手提著直把鐮刀,連著桿兒一起割倒,在地上碼成整齊的一堆一堆,后面緊跟的人將包皮剝凈,握緊充實的穗兒,手腕上稍微用力一擰,再捋凈黃紅的胡子,將金黃的穗兒裝進袋子。
一堆完了,祖父總要再將桿兒葉兒翻上一遍,若是里面有漏掉的一兩個穗兒,哪怕是沒有來得及成熟,芯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籽兒的棒子,祖父也像對待神靈一般的虔誠,認真地剝去皮,捋凈胡子,自言自語地說,五個粒兒便能讓一家子人吃上一頓,要是遇見豐滿籽兒的棒子,祖父總是喜歡舉起來,對著黃色的日頭,仔細的瞧,像是在數芯上有多少個粒兒,又在粗布的衣裳上蹭上一蹭,直到哪棒兒都發(fā)亮,才裝進口袋。
在祖父的眼里,沒有什么東西比這穗兒更重要,穗兒打了場,祖父都會彎著腰,用一個小棍兒將碾到黃土的黃粒兒都一個一個摳出來,仔細地放到升子里。他總對晚輩們說,有金山銀山,也買不到一個好年。黃土地多旱,老話總是說十年九不收,要是遇上個好天年,那是祖父最開心不過的事兒,他總喜歡在清早喝上一盅穗兒釀的老酒,逢人就說,今年地里的穗兒有多大,說到興起,就將隨身所帶的鐮刀別到土坎上,騰出雙手,給人比劃著。
祖父說他最喜歡的色兒就是黃,黃的天黃的地,滿世界都是黃的穗兒,黃的籽兒種到黃的地里,到了秋里,便是黃的喜悅,就連那黃的枝葉兒,都要捆成捆,背回來,鍘成小節(jié)兒去喂黃牛。
祖父總說,別看這黃色的穗兒是粗糧,磨細了能蒸著吃,磨粗了熬著喝,再給那木桶里放上點酒曲,將粒兒蒸熟捂進去,要不了多久,便成了酒,雖烈可也香甜,冬里,離不了它暖身子。于是每年都會有大片的穗兒地,從翻地開始,祖父都要一絲不茍,倘若地沒翻透,他總會扛上老钁頭,將硬的塄刨平,土疙瘩都要打成面兒,下了種,祖父都要給地畔上插上一些木棍,上面綁滿紅紅綠綠的布條,去嚇那些雀兒,莫來地里尋食,等出了苗,祖父就像對待一個新生的孩童一般用心,地里一遍一遍地鋤,一顆雜草也不留,直呵護到苗兒長到齊腰高,要是天年順了,祖父總是勁頭十足,若是遇上旱年,他的臉上便寫滿了憂愁,夜里總是時不時地看天,若是月周圈上個暈圈,祖父
的憂愁才走下眉頭又上心頭,他曉得,雨不遠了。
日子總是朝好的方向走,那些黃的穗兒也慢慢地越來越少,祖父也越來越老,可他總是叮囑晚輩,每年,都要騰出一片地兒來,種上一地的穗兒,到了秋收的時節(jié),已經耄耋老態(tài)的他也不忘拄著拐杖顫巍巍地到了地里,去看那些金黃沉甸的穗兒,等收完了,不顧土地的坑坑洼洼,他仍舊去那收過的黃色桿兒堆里,用拐杖來回地尋,遇見一兩個被漏掉的穗兒,便使著勁兒擰下來,捋凈上面的胡子,在褲腿上蹭亮,舉起來對著黃色的日頭,瞇著眼瞧上半晌。
九月里,滿世界的黃,黃的天,黃的地,黃的日頭,黃的枝葉和黃的穗兒!
(黃陵礦業(yè))·穆海宏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