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古以來,陶瓷在中華文化的傳承中始終占據著重要位置。新石器時代早期,中國的先民就已經開始制作陶器。
從漢至唐、宋,中國陶瓷經歷了由陶到瓷的發(fā)展歷程,兼具實用性和藝術性為一體,備受世人推崇,成為中華文化的代表性符號。
特別是宋代,中國制瓷業(yè)達到輝煌鼎盛時期,各地新興窯場不斷,涌現出不少馳名中外的瓷窯。其中,耀州窯就是北方窯系的典型代表。
從神秘失蹤到神奇現身
古代由于受科技、環(huán)境、工藝等因素的制約,陶瓷在燒制成型的過程中,特別是窯變和釉色成品的結果,帶有很大的偶然性。一窯瓷坯在爐火中,可能成為絕世精品,也可能因爆裂、凹陷等原因成為廢品。
在中國古代工匠們看來,能夠燒制出一窯精美的瓷器,猶如神助,所以要感謝“神靈”的輔佑,因而出現了敬奉“窯神”的習俗。窯神,也稱窯王爺,民間傳說,每年的臘月十八日是窯神的生日,也是祭祀窯神的節(jié)日。
從某種意義上說,敬奉“窯神”不是迷信,而是我們的先祖對大自然的敬畏和感謝。雖然古代文獻中有關于“窯神”的記載,而將其事跡刻立于碑石之上,在北宋之前卻從未發(fā)現。
據明嘉靖年間寇慎編纂的《同官縣志》記載,宋熙寧年間,當地的黃堡為陶瓷重鎮(zhèn),經地方州府奏請,宋神宗封“窯神”為“德應侯”,建有祠廟并刻立碑石以記之。宋代的黃堡鎮(zhèn)位于耀州同官縣(今銅川市王益區(qū)、印臺區(qū)一帶)境內,故有“耀州窯”“耀州瓷”之稱。河南的多個古代窯口都有從耀州請窯神并立神廟的記載。
然而,在之后將近900年里,“德應侯碑”卻和“耀州窯”一起神秘地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,以至于許多研究陶瓷的專家都以為沒有它們的存在。只有記載,沒有實物,“窯神碑”哪里去了?這一問題深深地困擾著中國陶瓷研究界。
1954年,我國著名的古陶瓷專家陳萬里、馮先明先生到黃堡鎮(zhèn)調查耀州窯遺址,并從當地群眾口中得知,“德應侯碑”的確存在。但是,他們走遍黃堡古鎮(zhèn),包括窯神廟遺址所在地的銅川第三高級小學,卻沒有找到這塊碑石。
臨近中午,幾位專家在學校吃飯,食堂門前空地上平放著的一塊石板充當飯桌,石板上面沾滿了污垢和油漬。陳萬里等人圍著石板坐下來休息,出于職業(yè)習慣,陳萬里打量了一下放在眼前的石飯桌。這一眼看去,陳萬里激動得差點跳起來,原來這飯桌竟是一塊碑石,碑首赫然鐫刻著“德應侯碑”四個大字。
經兩位專家細查研看碑文,最終確認:這就是消失了近900年的“窯神碑”。誰能想到,它竟以如此神奇的方式出現在世人面前。
揭開耀州窯神秘面紗
德應侯碑的出世,在中國陶瓷界引起巨大轟動,它不僅證實了“耀州窯”的存在,也填補了中國北方特別是陜西古代官窯系列的歷史空白,而且詳細描述了耀州窯瓷器的特征,對研究和傳承中國古代陶瓷技藝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。
德應侯碑為青石質地,圓首方額,身首一體,方座,高180厘米、寬60厘米、厚15厘米。額書“德應侯碑”4字,首題“宋耀州太守閻公奏封德應侯之碑”,正文行書19行,滿行40字。額兩側刻折枝牡丹花,碑身邊欄刻纏枝葉紋。
據德應侯碑記載,宋神宗熙寧年間(公元1068年-1077年),“尚書郎閻公作守華原郡(耀州)”,時和政通,上奏朝廷將黃堡的“窯神”封為“德應侯”。宋神宗元豐七年(公元1084年),當地張隆等人在德應侯廟立了一塊碑石,以紀念此事,這便是“德應侯碑”。
給人們臆想中“窯神”封侯,賜予人間的官職,這在中國古代陶瓷史上首屈一指。
據碑文記述,古人在采取陶土、燒造瓷器時,要供奉山神來保佑自己。久而久之,山神變成了窯神。“德應侯廟”位于黃堡鎮(zhèn)西南,山上樹林茂密、青峰四回,綠水傍瀉、草木蔥蘢。當地人沿河居住,“以陶器為利,賴之謀生”。
碑文還描述了“耀州瓷”的特點:“巧如范金,精比琢玉”;“擊其聲,鏗鏗如也;視其色,溫溫如也”。并記載了瓷器燒制的流程:“始合土為坯,轉輪就制,方圓大小,皆中規(guī)矩;然后納諸窯,灼以火,烈焰中發(fā),青煙外飛,煅煉累日,赫然乃成。”
碑文中充滿了人類對天地自然的敬畏,表達了對“窯神”的感激之情,認為人們燒制瓷器為“衣食之源”,實乃萬物之饋贈;瓷器的燒制完成,聚集了天地精華,“啟其窯而觀之,往往清水盈勻,昆蟲動活,皆莫究其所來”,有如“神之助也”。
碑文中還對“耀州窯”的起源有記述:相傳晉永和年間(公元345年-356年),有一位老人,名林,游覽至此,因酷愛此地的“風土變態(tài)之異”,乃傳授燒窯制陶之術給當地人,由是“匠士得法,愈精于前矣”。
在耀州窯制瓷業(yè)發(fā)展過程中,“德應侯”廟逐漸成為工匠們切磋技藝、休閑娛樂、交流感情、洽談貿易的重要場所,也成為加強陶工職業(yè)規(guī)范和責任感的所在,發(fā)揮了特殊的社會功能。
補正中國千年陶瓷史
關于耀州窯在歷史中神秘消失的原因,至今沒有準確定論。據《同官縣志》記載,黃堡鎮(zhèn)“道旁白骨如亂麻”。所以有一種說法是,金兵入關滅掉北宋時,十里窯廠遭遇空前浩劫,工匠被金兵擄走,窯工多被殺,窯廠被焚毀。戰(zhàn)亂中,耀州窯工匠的后人逃到陳爐山上繼續(xù)燒制瓷器為生,逐漸形成了一個新的瓷鎮(zhèn)。
然而,由于缺乏實證,加之陳爐鎮(zhèn)燒制的瓷器多以日常生活所用的粗瓷為主,很難與耀州窯的“官窯”瓷器相對應。在很長一段時期,許多陶瓷專家對耀州窯是否系官窯,甚至耀州窯是否存在,都持懷疑態(tài)度,錯將耀州窯青瓷誤認為是其他官窯的產品。
德應侯碑的發(fā)現,揭開了耀州窯的神秘面紗,拉開了耀州窯考古研究的序幕。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,經過3次大規(guī)模考古發(fā)掘,在銅川市黃堡鎮(zhèn)的耀州窯遺址共出土各歷史時期的文物標本300余萬件(片),其中完整和可復原的達1萬多件;出土瓷窯100多座、作坊100余座。這是我國目前發(fā)掘面積最大、出土文物最多、工藝流程科學合理、序列化最強的古陶瓷遺址,也是世界陶瓷遺址發(fā)掘之最。
經考古研究證實,早在唐代,黃堡鎮(zhèn)已經開始建窯燒瓷,成為北方重要的手工業(yè)城鎮(zhèn)。后歷經五代,至宋代達到鼎盛,金、元續(xù)燒,元末明初停燒。從創(chuàng)燒到衰落,耀州窯前后歷經800余年。
德應侯碑對耀州窯的發(fā)展歷史、制瓷、燒成工藝以及黃堡鎮(zhèn)自然環(huán)境、居民從業(yè)結構、陶業(yè)生產方式、生產關系等方面的記載,均在考古發(fā)掘研究中得到證實。
德應侯碑關于耀州窯瓷器藝術特征的描述“巧如范金,精比琢玉”“擊其聲,鏗鏗如也;視其色,溫溫如也”,不僅與考古發(fā)掘出的文物相吻合,而且為研究、恢復、傳承耀州窯陶瓷技藝,提供了最為精確的藝術標準。
當耀州窯重現的時候,陶瓷界終于把耀州窯作為北方瓷系的代表和汝、哥、官、定、均五大瓷窯并列,千年中國陶瓷史由此得到補正,陜西陶瓷史的歷史空白得以填補。甚至有人認為,耀州窯就是神秘消失的柴窯,是瓷窯之祖。
1974年,德應侯碑遷至西安碑林博物館收藏,德應侯碑拓片則陳列于中國國家博物館。□張軍朝 劉耀林
責任編輯:白子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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