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(guān)中方言中,“花椒”一詞大致意思有二:其一,嘲笑、諷刺,類似于另一方言“瓤人”。如:“你再嫑花椒人了,我哪有恁本事!”其二,調(diào)戲、調(diào)情,如:“這人不正經(jīng),老是花椒人家姑娘娃。”
追根溯源,后一種釋義源自“椒房”,而前一種說法該是花椒麻麻味蕾的別樣演繹。椒房即椒房殿、椒室,皇后所居;后來含義擴大化了,或者說皇上移情別戀了,愛妃居所亦稱椒房,椒房遂成了后妃的代名詞。漢高祖七年(公元前200年),劉邦入住長樂宮,皇后呂雉住進(jìn)了椒房殿;漢惠帝即位后,未央宮落成,從此皇后移居未央宮的椒房殿。漢武帝“金屋藏嬌”,其實哪有什么金屋啊,分明就是椒室。《漢書·車千秋傳》記載巫蠱之亂,“江充先治甘泉宮人,轉(zhuǎn)至未央椒房”,時皇后衛(wèi)子夫正住“未央椒房”。到了唐代,杜甫作《麗人行》,不僅有著名詩句“三月三日天氣新,長安水邊多麗人”,還有詩句“就中云幕椒房親,賜名大國虢與秦”。是說楊貴妃得寵,興慶宮宮殿便成了椒房,而她的親戚亦沾雨露,其中三姐被封虢國夫人、八姐被封秦國夫人。可惜發(fā)生了安史之亂,楊貴妃于馬嵬坡香消玉殞,白居易在《長恨歌》中不無嘆息:“梨園弟子白發(fā)新,椒房阿監(jiān)青娥老。”另外,白居易《昭君怨》中有“明妃風(fēng)貌最娉婷,合在椒房應(yīng)四星”之句,這顯然是為美麗落雁的王昭君抱打不平,意即王昭君就應(yīng)該住進(jìn)椒房殿,享受皇后專屬寢宮的待遇,而不是遠(yuǎn)嫁匈奴。
為什么要叫椒房呢?因為墻壁上涂著花椒粉末。屈原《九歌·湘夫人》中寫有“播芳椒兮成堂”,這似乎是房屋建筑使用花椒的最早記載。為什么要涂上花椒呢?原因應(yīng)該是多方面,乃四合一也。
一取椒之芬香,可得安康。《詩經(jīng)》中有專寫椒香的詩句。《周頌·載芟》:“有椒其馨,胡考之寧。”大意是周人藉田祭祖,正以花椒之馨香通靈,從而祈禱長壽和安寧。《唐風(fēng)·椒聊》:“椒聊且,遠(yuǎn)條且。”是說,花椒之香,遠(yuǎn)遠(yuǎn)就能聞到。《管子·地員》中將椒樹列入五種有香味的植物之中,并說這些香效可使“寡疾難老,士女皆好,其民工巧”。先秦時代,百家爭鳴的集大成者荀子認(rèn)為“椒蘭芬苾養(yǎng)鼻”,意即花椒和蘭草芳香撲鼻、合人味蕾。荀子的學(xué)生、法家集大成者韓非子,在講到買櫝還珠的故事時,說那櫝不僅要綴以珠玉、飾以玫瑰、輯以翡翠,還要“薰以桂椒”,專取桂花和花椒之香。果不然,那個鄭國人一下子就被這香氣撂倒,徹底迷糊了。
二取椒之藥效,可得養(yǎng)顏。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女尸辛追,2000余年不腐,而其隨葬品中就有大量花椒。專家推測,花椒不僅是作為香料使用,更是辛追生前所服用和必備的重要藥物,而馬王堆三號墓出土的《五十二病方》里有花椒入藥的記載就是例證。又如雷臺漢墓醫(yī)書、敦煌漢簡中,也有花椒入藥的描述。約成書于西漢末年的《神農(nóng)本草經(jīng)》,言花椒“味辛、溫”,其治療功能為“主治風(fēng)邪氣,溫中,除寒痹,堅齒明目,逐下氣”。花椒涂墻,至少有保暖作用,亦可防殺蛀蟲。
三取“多子”之意,可得富貴。花椒的籽,一嘟嚕一串串,很是繁盛。這便是《詩經(jīng)》中《唐風(fēng)·椒聊》開篇詩“椒聊之實,蕃衍盈升”之意。古人以椒多籽,比興多子多福,委實恰當(dāng)。至于《陳風(fēng)·東門之枌》中女子送給男子一把花椒(貽我握椒),寓意以身相許并生養(yǎng)孩子一大堆,更是妙不可言。唐乃帝堯舊都,周成王同母弟叔虞封地唐國,史稱唐叔虞;“唐風(fēng)”區(qū)域,約在今山西省的臨汾市,與陜西大荔縣一河之隔。陳乃帝舜后裔,首任國君媯滿,其父曾擔(dān)任周文王的陶正一職,周武王把大女兒嫁給媯滿,令其建國,“陳風(fēng)”大致產(chǎn)生于今河南省周口市一帶。可見,唐、陳二國與西周鎬京(今陜西西安)同源同根,而花椒之義卻是發(fā)揚光大。
四取“椒、嬌”諧音,可得寵愛。“自在嬌鶯恰恰啼”“侍兒扶起嬌無力”。于是,不僅有“椒房之寵”“椒房之喜”“椒房之美”,還有“椒房之爭”,甚或“椒房之難”。魏文帝曹丕的皇后即文德郭皇后,字女王,后人稱“郭女王”。郭女王性格儉約,位極椒房,愈加溫穆恭靜,她常告誡親戚說:“漢氏椒房之家,少能自全者,皆由驕奢,可不慎乎!”正因“椒房”之淵藪,讓“花椒”聲聞于天,又平添了許多神秘色彩。
但“花椒”落地,流行鄉(xiāng)里,卻變得俗不可耐。一變?yōu)槟袣g女愛,再變?yōu)檎勄檎f愛,三變?yōu)榇蚯榱R俏,現(xiàn)在竟成了“調(diào)戲、調(diào)情”的俚語。當(dāng)然,花椒回饋大眾,尤以麻味調(diào)料而獨步天下。白居易曾夸贊妻子做的飯菜“佐以脯醢味,間之椒薤芳”,實質(zhì)是佐料添入花椒,麻香之味便溢于口舌。
先秦考古遺址中,花椒與其他蔬果相伴而出的情況屢見不鮮。這說明,早在那個時候花椒就在滿足人們的味蕾了。及至清人夏曾傳在《隨園食單補證》中小結(jié):“花椒用處最多,醉蝦、醉蟹諸腥氣之物,皆不可少。拌鹽炒細(xì)贊物尤妙,鹽餡點心亦非此不可。素菜中腌菜等品,亦宜用之。”斗轉(zhuǎn)星移,麻味綿長,只可惜這種辛麻或麻香的獨特味道,又于“花椒”盛行鄉(xiāng)閭中串味了,竟演繹成有“嘲笑、諷刺”意味的方言。你花椒我,我花椒你,花椒來花椒去,大伙見怪不怪,誰讓我們都好這一口呢?□郭發(fā)紅
責(zé)任編輯:白子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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