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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一個地道的秦人，可在孩童之時，最早接觸秦腔、認(rèn)識秦腔不是李十三的《火焰駒》也不是范紫東的《三滴血》，還有一大堆秦腔名角蘇育民、孟遏云、陳妙華什么的，以及任哲中唱的《周仁回府》等等，而是幾句帶點說唱的秦腔小段：“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，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……”
其實，這應(yīng)該是民謠，也是兒童們亂吼的童謠也稱作是《關(guān)中古歌》。我以為反正屬于“謠”體。不過是秦腔藝人演出時隨意借用加入的小插曲，即丑角在幕間串場時，插科打諢、活躍氣氛，增加笑料的小段表演。記得五十年代中期我上小學(xué)時，學(xué)生娃們就隨意顛倒翻唱胡編亂改“他大舅”，比如：“高桌子低板凳一對兄弟，他大舅他二舅兩個老皮（注1），他大舅他二舅都是木頭，高桌子低板凳都是他舅……”
誰知，近些年“他大舅”突然一下風(fēng)靡中國，一下讓秦人們有點欣喜若狂。中央電視臺《星光大道》老畢嘮叨，高興了就來上一段。這源于2006年5月31日北京人民藝術(shù)劇院把《白鹿原》改編成陜西方言話劇搬上北京舞臺時，一開幕先讓陜西華陰老腔的十多個民間藝人用“他大舅”打場子，顛狂一陣，先聲奪人，強(qiáng)力震憾。不說話劇《白鹿原》火沒火，反正是火了個華陰老腔，那吼的忘情時得慷慨激昂、唯我獨尊，伸胳膊踢腿時的姿態(tài)蕩氣回腸，猛烈敲擊木凳子時得忘乎所以、盡情發(fā)瀉，有一種不顧一切的奔放。一會兒被稱為“千古絕唱”，一會兒又被稱為“原生態(tài)搖滾”。
接著2009年張藝謀又在電影《三槍拍案驚奇》中親自填詞，親自和當(dāng)年紅透半邊天的小沈陽來了一段“他大舅”。這后面才有，借《星光大道》為《三槍》造勢，拉來東北趙本山，春晚上的《不差錢》推波助瀾，把國人的眼球都吸引得快爆了。再緊接著作為2010年中央電視臺黃金檔播出的開年大戲，電視劇《奠基者》中的鐵人王進(jìn)喜，也來了段：“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，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，走三步退兩步不如不走，多打井快打井多多出油……”于是乎，不管話劇、影視劇，喜劇、正劇，娛樂還是主旋律，都不約而同甚至一窩蜂不假思索地選擇“他大舅”，湊戲分、玩民俗、吸引眼珠，讓你一個陜西的秦人，還真有點應(yīng)接不暇。
《三槍》中只選那兩句經(jīng)典，而華陰老腔在這句之后還有幾段，第一段是：“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，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，太陽圓月亮彎都在天上，男人笑女人哭都在炕上，男人下了原，女人做了飯，男人下了種，女人生了產(chǎn)，娃娃一片片，都在原上轉(zhuǎn)……”第二段稍微變了點，不完全按照“他大舅”模式。“女媧娘娘補(bǔ)了天，剩塊石頭成華山，兒背著太陽飛，邊飛到西那邊，天黑了又亮了，人醒了又睡了；太上老君犁了地，豁出條溝成黃河，風(fēng)兒吹月亮轉(zhuǎn)，東岸轉(zhuǎn)到西岸邊，麥青了又黃了，人興了又張了……”
大概是2003年拍的30集電視連續(xù)劇《關(guān)中匪事》在前面兩句后邊又加了兩句，應(yīng)是《陜西大實話》中的老段子：“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，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，金疙瘩銀疙瘩還嫌不夠，天在上地在下你娃甭牛……”
電影《高興》，也用了“他大舅”四句，基本上也是照搬秦腔劇中的舊詞，與《關(guān)中匪事》各有特點，各有意味。“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，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，走一步退一步等于沒走，一頭驢兩頭牛都是牲口……”
當(dāng)然了《關(guān)中匪事》的四句串在一起，寓意更深一層。他第一句說的是不可改變的事實；第二句的高和低，說的是不論你高他低，都一樣，都是木頭，誰別瞧不起誰；第三句說的是有了金子銀子了就別再貪心；第四句則說的是別牛氣，天和地都盯著你監(jiān)視著你呢？！“牛”，即牛氣沖天。這有幾重意思，有勢大、扎勢，或者犟倔、不服氣的意思在內(nèi)。《奠基者》中的鐵人王進(jìn)喜吼的那一段也不錯，特別符和當(dāng)時的規(guī)定情景，“走三步退兩步不如不走”，從“走一步退一步等于沒走”變過來，意味大增，而“多打井快打井多多出油”更為直接服務(wù)于劇情，十分貼切。
“他大舅”這一秦腔小段，稱《關(guān)中古歌》或稱《陜西大實話》，初聽之時，那就是一句不折不扣的大實話，甚至像廢話，但其中蘊(yùn)含著極深邃的哲學(xué)意味。“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”寓意著這樣天經(jīng)地義的真實不容否定，看似土得掉渣但韻味無窮，就像天就是天，地就是地一樣。我瞎想，是否有“否定之否定”演繹出“肯定之肯定”的哲學(xué)意味在內(nèi)呢？有一首歌中唱道：“星星還是那個星星，月亮還是那個月亮，山也還是那座山，梁也還是那道梁，碾子是碾子，缸是缸，爹是爹來娘是娘。”其實和“他大舅”一樣，用肯定來加強(qiáng)不可否定，并予以強(qiáng)調(diào)。尤其演唱之時，給你的第一感覺是完全出乎意料，而后會心地綻發(fā)出一種莫名的有點怪誕的喜悅，這其實是一種冷幽默，是深入骨髓的幽默。
《關(guān)中古歌》為啥選舅舅來說事呢？因為在陜西關(guān)中一帶，舅舅在一個家族中，地位是極其特殊的。例如：會稱舅舅是“親娘舅”，家族中的一切大事，婚喪嫁娶都需要舅舅來主持，小孩子滿月、蓋房、分家，舅舅是一定要到場的，而且那酒宴的首席位置非舅舅莫屬。在關(guān)中農(nóng)家，爹娘一句“明兒個把你舅叫來”，就意味著要給你弟兄們分家了。這時的舅舅，代表著權(quán)威與公平，所以選舅舅就顯得理所當(dāng)然了。
“他大舅”其實已經(jīng)形成了一種演唱模式，可以隨意地仿照填詞，流傳下來的版本非常多，好像每一個丑角演員都掌握有好幾套呢，所以也惹得我嘗試著湊了幾段。看一位朋友博客文章《筒子樓》，我就湊和寫了一首：“筒子樓鴿子樓，都是個半扇，有廁所沒灶房，特別“瞀亂”（注2）。樓道窄樓梯陡，實在麻眼（注3），讓人，成天到晚的犯頗煩（注4）。”
寫“他大舅”這種樣式的《關(guān)中古歌》，只要抓住了唱詞的樸實淳厚、幽默風(fēng)趣，以及陜西方言不同一般的特色，寫出來就一定會驚艷般的搶眼。
當(dāng)然有人擔(dān)心，計劃生育政策實行了三十年，只生一個好，中國人口終于控制在十三個億，可再來一個三十年，中國以后就沒舅了，更別說大舅二舅了。看來在中國人口零增長，或負(fù)增長時，政策是否會變成：多生一個好。反正，這十多年以后舅這個稱呼，肯定成了稀罕。
如今的“他大舅”吼紅了全中國，而可能很多外地人，是從“他大舅”這段《關(guān)中古歌》認(rèn)識秦腔的，這當(dāng)然會引起誤導(dǎo)，雖然有秦腔的地方都有“他大舅”，但秦腔的經(jīng)典唱段一定不是說唱式的簡單曲調(diào)的“他大舅”。但愿“他大舅”，為秦腔的振興敲響開場鑼鼓，更精彩的大秦之腔還在后面，還要到西北五省、到陜西、到西安來看。□朱文杰
注1：“老皮”陜西關(guān)中方言，把老漢叫老皮。
注2：“瞀亂”陜西關(guān)中方言，心中發(fā)急發(fā)躁，導(dǎo)致心緒混亂。
注3：“麻眼”陜西關(guān)中方言，把不行叫麻眼。
注4：“頗煩”陜西關(guān)中方言，頗為煩惱，也有嫌麻煩的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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