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羅錦高
我約幾個踏青發(fā)燒友徜徉于渭水之濱。同伴與我聊起他的少年往事:
每當麥苗返青的時候,我們就約上三四個娃,拿著小鏟、提著籠到渭河灘麥地挑野菜。那時的河灘地少有荒蕪,人們惜土如金,一年種兩茬莊稼。麥地一出春苗,大雁就準時飛回來,落腳在這遠離村子人家的麥地,啄食嫩苗果腹補充能量,再向北群飛。那時的大雁相當多,今天飛走一撥,明天又來一群。多的時候,密密麻麻布滿了少年的天空,徐徐降落。若是受到什么驚嚇,如疾風掃地又騰空而起。大自然的造化真是奇妙,雁兒噙吃過的麥苗,反而長得更好,因為它們只掐吃嫩葉,不傷麥根。這與牛兒用舌頭卷吃麥苗一樣,只吃芽苗不拔根。所以老一輩農家人還特意把耕牛吆到麥地美餐,既飽了牛肚又肥了麥茬,當地人把此舉叫“放青”。但不能過度,經牛踩踏,畢竟會糟蹋麥地。
經過雁噙?羞^的麥田,給我們農家娃帶來了許多營生:拾雁屎喂豬,撿牛糞積肥或煨炕,扒拉遺落的苞谷根曬干當柴燒,見到野菜挑野菜,在河灘麥地走一遭,或多或少都有收獲。那年初春,我看那么多大雁飛撲麥地,抓起土疙瘩朝它們擲去,卻遭到放青老漢一頓吼。我們嘻嘻哈哈不予理會,總想沖著雁群逗樂。第三天,我從家里拿了個老鼠夾子,到另一片河灘地,把鼠夾上好機關,放在旺苗的麥地,我和同伴回避到遠處挑菜,快到午飯時,再回到旺苗地,老遠就聽見撲啦啦響,幾個箭步跑過去,果然夾住一只毛色光滑的大雁,連蹦帶跳捉回家,路上逢人就示雁炫耀。一進家門,三爸在院子埋頭剁柴,我報喜一般,雙手摁住雁擼到他跟前。三爸抬頭一看,立馬拉下臉訓斥:“趕緊把它放了!”“為啥?”我失落地睜大眼睛反問。三爸一看,雁爪夾傷滲血,隨手放下手里的活,回屋在炕頭木箱里翻找出消炎粉和膠布,讓我抱好雁,他邊給雁爪上藥包扎,邊給我講大雁殉情的凄慘故事。
三爸高中畢業(yè)后,在村里當民辦教師,在家曾給我們兄弟姊妹說古談今。三爸說,元朝有個詩人叫元好問,他在山西太原為官時,路遇一個獵雁的人,捕捉到的雁在獵者手里拼命掙扎,是只雌雁。這時候,天空的另一只雁盤旋尋覓,凄厲哀鳴。當獵者把雁殺死脫毛時,頭頂的那只雁朝他俯沖而下,在他面前撞地而死,恰是一只雄雁。獵者心頭一震,為殉情雁唏噓嘆息,便將它們埋了,堆土壘石起墳,叫“雁丘”。元好問根據這個故事吟詩一首,其中兩句是:“問世間,情是何物,直教生死相許?”三爸看了看我的臉色,又繼續(xù)說:“你要是把它害了,等于害死兩只雁,或許傷害一群雁。你想一想,大雁如此重情義,沒爹沒娘了,它們的兒女以及同伴會多傷心……”經三爸繪聲繪色地敘說,我對詩意雖一知半解,但看他說得這般動情,內心愧疚不已。
“走,我陪你到河灘放飛。”三爸扔下活就往門外走,我抱著大雁跟在三爸身后,不知道我的體溫能否撫平大雁離群的憂傷,直到把它放飛了,心里才輕松些。
聽完踏青同伴的敘說,為他已故多年的三爸深表敬意。抬頭再看看湛藍的天空,雁群早已飛遠。我自言自語:但愿有那么一天,我也能在麥地里遇上大雁。另一同伴說:“這不難,去年我和一幫騎友到渭南蓮花寺去玩,途經臨河路的大片麥地,就親眼看見一群雁從這片河灘地飛向另一片河灘麥地。”如今,沿河有大片蘆葦的地方,就有很多水鴨和水鳥,還有說不上名字的飛禽。渭河流域,經過幾十年治理,早已退沙(沙場)還田。隨著兩岸綠化工程的拓展,有的河段連河堤防洪壩及河堤路在內,綠化帶有三四層,有的五六層,像多層的綠色屏障,既防洪固坡護路,又使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大為改善,無疑給飛禽生靈營造了新的家園。“別說渭河流域治理得卓有成效,就連有的黃河灘地也治理得相當不錯。”當年放飛大雁的同伴搶過話茬說。“大前年,我和同學去合陽黃河濕地,大片蘆葦稠密得像城墻那么高,步行木板棧道,穿梭在蘆葦蕩中,像行走在水上的綠色長廊,各種水鳥多得很。”
如今的河灘麥地,河畔沼澤,沿河魚池,柳綠蘆花,成為大雁和水鳥們的棲息地,成為它們南北之旅的驛站,遠翔懷想的家園。
責任編輯:白子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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