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郝壯壯
紅日西下,暮光四圍,青玉色酒碗前的眼睛漸漸看不清遠(yuǎn)處的風(fēng)景,于是一聲長嘆,仰起脖頸將美酒一飲而盡,轉(zhuǎn)身回屋。美麗又短暫的夕陽在飲者靜坐間倏然逝去,讓人流連,也叫人心生萬千感念。
爺爺沒讀過書,更不可能讀李商隱,如果不是他的幾個孫子、孫女都上學(xué)的緣故,他估計連李白都不知道是誰。爺爺七十大壽時,妹妹一句“夕陽無限好,只是近黃昏”惹得他沮喪了好些天,從此這句詩在我家成了“禁詩”,至今也未“解封”。
但爺爺終究是聽進(jìn)去了這句詩,明白了夕陽的美好與短暫,每每太陽落山時便一個人端著碗,拎個小馬扎,坐在院子里遠(yuǎn)望夕陽,靜沐斜暉。
那是一個瓷碗,只不過與青玉同色罷了。妹妹攢了幾個月的零花錢買來這只碗,本想自己用,卻被爺爺霸占了去。步入古稀后,爺爺越來越像一個孩子。碗里盛的酒,曾經(jīng)是白酒,爺爺過了七十五歲以后就換成了黃酒,也就是米酒。米酒度數(shù)只有六七度,連年輕人聚宴時的啤酒都比不上。剛給爺爺換酒時,他極力反對,說我們拿米湯糊弄他。后來隨著年歲漸高,他不再能承受白酒的辛辣,便將米酒一直喝了下去。
自釀的米酒是土黃色的,奶奶稱之為黃酒,有時候也叫它土酒。爺爺顯然是不悅的,他土里土氣了一輩子,洋氣一下又怎么樣?于是他擅自將酒名改為“琥珀酒”,誰知道他是哪兒得來的這個詞。酒既為琥珀,碗便不能再是瓷碗,于是“玉碗”之名,也順理成章。
在橘色的晚風(fēng)中,靜坐夕陽下,眼望歸鳥,耳聞蟲鳴,手中的玉碗盛來琥珀之光,實在有一點超脫的味道。
爺爺年輕時并不是超脫的人,反而有些錙銖必較,重視現(xiàn)實利益與聲名功利,又因一生經(jīng)歷坎坷,曉得錢的好,故而有一些“存錢罐”的屬性,許進(jìn)不許出,顯得不近人情。他喜歡存東西,像個收藏家,只是收藏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,如兩枚釘子、一個糖果、三五個紐扣……他自己做了個簡易木柜,專門儲存這些東西。
后來年老,也可能是因日久天長地傍晚靜坐悟得了些禪機(jī),人竟變得慷慨起來。我、哥哥、妹妹每次回家,他都有禮物相贈,贈品大多是他私藏許久沒舍得用的東西。甚至他的琥珀酒有時候都很愿意和我們分享,不論我們是否情愿,都得喝一大口下去。
前不久,堂姐與我視頻,詢問我是否回老家去看看爺爺奶奶,“他們歲數(shù)都大了,咱見不了幾次了,能回就回去走走”,視頻那頭如是說。可我已不是校園里的學(xué)生,身在職場,去與不去都由不得自己,最終也因為一些緣故未能回去。昨日,堂姐登門,左右手均提得滿滿的,我嗔怪自家人還拿這么多東西,她說,一份是她的,一份是爺爺給我的。
“這里面是一件棉襖、一條棉褲,還有一個碗。”堂姐遞給我,并一一介紹。棉襖、棉褲都是新的,當(dāng)然也是舊的。它們都是放了許多年的衣物了。那個碗便是爺爺?shù)那嘤裢搿?ldquo;爺爺說他老了,腿上沒力,走不到院子去,也不太敢喝酒,就把這個給你拿來了。”接過衣物和碗,久久不能吐言。爺爺終究是走過了夕陽,邁進(jìn)了自己生命的黃昏。他的玉碗,再也不能盛來琥珀光了。
我突然很想回家,很想喝一口發(fā)著土黃色光的琥珀酒,就用這只玉碗盛。
責(zé)任編輯:白子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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